大盛朝,永熙元年,深秋。
冷宫。
不,这里甚至算不上冷宫,只是一间废弃己久的偏殿,西面漏风,蛛网低垂。
沈戚容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,破败的凤袍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只剩下污浊和暗沉。
殿门被一脚踹开。
寒风裹挟着一个颀长冷峻的身影走了进来。
是谢砚礼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亲王朝服,玄色衣摆上用金线绣着的麒麟仿佛活物,正用冰冷的眼瞳睥睨着她。
沈戚容艰难地抬起头,干裂的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。
谢砚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眼神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情谊,只有刻骨的冷漠和一丝、不易察觉的厌恶。
“沈戚容,你也有今天。”
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,一字一句砸在沈戚容的心上。
沈戚容想笑,却只牵扯起嘴角的伤口,渗出血来。
是啊,她也有今天。
那个曾经以铁腕掌控后宫、干预朝政,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太后娘娘,如今却如同一条死狗般瘫在这里,任人宰割。
“为什么?”
她用尽全身力气,挤出沙哑的三个字。
她不明白。
她自认从未亏待过谢砚礼,甚至在他屡次僭越时,都念及旧情,一再容忍。
为了扶持幼帝,她与他共掌朝政,多少个日夜殚精竭虑,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?
谢砚礼缓缓蹲下身,捏住她的下巴,迫使她看向自己。
他的手指冰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“为什么?”
他重复了一遍,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,“太后娘娘,您太碍事了。”
“碍事?”
沈戚容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“是啊。”
谢砚礼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残忍,“您太聪明,太能干,也太恋栈权位了。”
“陛下年纪尚幼,大盛需要的是一个完全听话的傀儡,而不是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把持朝政的太后。”
“本王,自然也不能容忍一个压在头上的女人。”
沈戚容的心,一寸寸冷了下去。
原来如此。
功高盖主,权欲熏心。
她以为的相互扶持,在他眼中,不过是绊脚石。
“所以,你就设计了这一切?”
沈戚容的声音颤抖着,不是因为害怕,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。
“勾结外戚,诬陷太后谋逆,逼死忠良……谢砚礼,你好狠的心!”
“成王败寇罢了。”
谢砚礼松开手,站起身,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“太后娘娘,您该上路了。”
他身后,一个内侍端着一个托盘上前,托盘上放着一只白玉酒杯。
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液体,散发着诡异的甜香。
是鹤顶红。
沈戚容看着那杯毒酒,忽然笑了。
笑声凄厉,如同杜鹃泣血。
“谢砚礼,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?”
她挣扎着,用手肘撑起身体,枯槁的脸上,那双曾经明亮锐利的凤眸,此刻燃烧着疯狂的火焰。
“我沈戚容,在此立誓!”
她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怨毒。
“若有来生!”
“若我沈戚容能重活一世!”
“定要你谢砚礼,还有那些背叛我、算计我的人!”
她一字一顿,猩红的血从嘴角不断涌出,混合着绝望与疯狂。
“定要你们——”“跪在我面前,哭着求我,求我……”每一个字,都像是用尽了她生命最后的气力,狠狠砸在空旷的大殿里,回荡不休。
谢砚礼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随即恢复了漠然。
“疯妇。”
他冷冷吐出两个字,“灌下去。”
两个强壮的内侍上前,粗暴地摁住沈戚容。
冰冷的玉杯抵上她的唇,辛辣腥甜的液体被强行灌入喉咙,如同岩浆一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。
撕心裂肺的剧痛传来,视线开始模糊。
耳边是谢砚礼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和他最后那句冰冷无情的话语。
“厚葬。”
……“呜哇——!
哇——!”
一阵尖锐刺耳的婴儿哭嚎声,猛地将沈戚容从无边的黑暗和剧痛中拽了出来。
她倏地睁开眼。
入目是熟悉的明黄色幔帐,绣着繁复的龙凤呈祥图案。
鼻尖萦绕着浓重的檀香和一丝……奶味?
沈戚容猛地坐起身,动作太大,牵扯得头一阵阵发晕。
她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,环顾西周。
这不是冷宫偏殿。
这里是……坤宁宫?
她的寝宫!
而且还是她刚成为太后,先帝驾崩不久时的坤宁宫。
旁边的偏榻上,一个穿着明黄色襁褓的婴孩正放声大哭,小脸涨得通红。
那是……永熙帝,她刚满周岁的儿子。
一个穿着素服、显然是新提拔上来的奶娘,正手足无措地抱着小皇帝,急得满头大汗。
“太后娘娘,您醒了?”
奶娘看到她坐起来,像是看到了救星,连忙抱着哭闹不止的小皇帝凑过来。
“小、小陛下他……他一首哭,奴婢怎么哄都哄不好,怕是想太后娘娘了……”奶娘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谄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沈戚容看着眼前这张陌生又透着几分熟悉的脸。
是了,这个奶娘姓王,前世似乎因为手脚不干净,被她杖毙了。
她又看向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家伙。
前世,为了这个儿子,为了稳固他的皇位,她付出了多少心血?
与谢砚礼虚与委蛇,与朝臣斗智斗勇,双手沾满鲜血,背负一身骂名。
结果呢?
儿子成了谢砚礼手中的傀儡,她自己落得个幽禁赐死的下场。
真真是……可笑至极!
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沈戚容。
她累了。
真的累了。
争权夺利,尔虞我诈,她玩了一辈子,也受够了。
重活一世,她不想再把自己搞得那么辛苦了。
复仇?
当然要报。
但没必要像前世那样,把自己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。
想到这里,沈戚容的眼神掠过一丝极淡的、戏谑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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