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更的梆子刚敲过三响,段半夏就醒了。
窗外飘来浓烈的花香,甜得发腻。
她推开雕花木窗,看见整个芙蓉镇笼罩在淡紫色的晨雾里。
街上人影幢幢,女人们鬓边都簪着新鲜的紫萝花——这本该是秋日才有的景致。
“醒了?”
这声轻唤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长河,首首地钻进了半夏的耳朵里,让她的心头猛地一颤。
半夏缓缓睁开眼睛,视线有些模糊,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清晨的阳光。
她定睛一看,只见宣夜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院子里的晒药架旁,宛如一座雕塑般静静地立在那里。
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暖,洒在宣夜身上,给他披着鸦青色斗篷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,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既神秘又庄重。
半夏凝视着宣夜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。
十二年的时间过去了,他的容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,然而,岁月还是在他的眼角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细纹,这让他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睛更显沧桑。
"你..."半夏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,木头上的划痕还是当年宣夜亲手刻下的身高标记,"什么时候起的?
"宣夜弯腰拔起一株紫萝花苗,根须上黏连着血丝般的菌丝:"寅时去后山转了转。
"半夏看着他沉默了一会问出那句反复思考的话“那你这次回来…"这些花不对劲。
"半夏刚想说出那句憋了好久的话就被打断了。
半夏下意识伸手去接,却被他轻轻避开。
这才注意到他左手缠着新绷带,袖口还沾着几滴未干的血迹。
"别碰。
"他的声音比晨雾还轻,"根上有毒。
"指尖相错的瞬间,半夏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夜。
宣夜也是这般避开她的触碰,然后转身走进瓢泼大雨里,再没回头。
院墙外突然传来喧闹。
绸缎庄的周夫人带着丫鬟闯进来,身后跟着个戴竹笠的灰袍道人。
周夫人面色憔悴,眼下青黑一片,却诡异地簪了满头的紫萝花。
"久大夫..."她的嗓音沙哑得可怕,"这位玉虚子道长说能治小女的心疾..."宣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。
半夏敏锐地注意到,道人的竹笠下露出一截枯木般的脖颈——上面爬满与紫萝花相同的纹路。
"周夫人。
"宣夜突然微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,"令爱不是去外祖家养病了吗?
"妇人的表情凝固了。
道人袖中突然飞出一缕紫烟,宣夜剑鞘横挡,"铮"地一声溅起火星。
等烟雾散去,院中只剩几片飘落的紫萝花瓣,和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。
"这花..."半夏轻声问,"到底是什么?
"宣夜捻起地上花瓣,在阳光下照出内里蛛网般的血丝:"不是自然生长的妖花。
"他的声音沉了下来,"是有人用精血喂养的蛊。
"---正午的花市比往年更热闹。
醉仙楼前搭起三丈高的彩棚,老板娘正向路人分发紫萝花酿;李员外家的绸缎庄挂出"紫萝仙赐福"的招牌;连衙门的差役都在腰间别着新鲜花枝。
空气中甜腻的香气让人头晕目眩。
"不对劲。
"迟雪的声音从半夏肩头传来。
兔妖化作白猫大小蹲在她肩上,尾巴不安地扫着她的脖颈,"陈三刀那厮最讨厌花香,今日却..."话音未落,街尾传来凄厉惨叫。
人群如潮水分开,露出中央蜷缩抽搐的货郎——他的眼球凸出,瞳孔里竟绽放出细小的紫花!
更骇人的是,围观者中有半数露出了与周夫人同样的诡异微笑。
宣夜突然捂住半夏的眼睛:"别看。
"他掌心温热,带着熟悉的药香。
半夏却从他指缝间看见,货郎七窍中钻出的藤蔓正刺向最近的孩子——正是张婶家的小孙女妞妞!
"铮——"一道青光闪过,藤蔓齐根而断。
迟雪现出真身挡在孩子面前,右爪却被飞溅的汁液腐蚀得血肉模糊。
"退后!
"宣夜剑不出鞘,仅以剑气在地上划出三尺沟壑。
诡异的是,那些藤蔓遇到沟中洒落的药粉,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。
货郎的尸体突然爆开,漫天紫雾中浮现契约虚影:"以血肉饲我,以贪念养我——"半夏突然想起什么,从怀中掏出一个陈旧的香囊——这是她这些年一首随身携带的,里面装着赶山堂后院桃树的落叶。
香囊此刻正微微发烫,指向镇东方向。
"是花神庙..."她突然明白过来,"契约的源头在那里!
"---花神庙的后院静得可怕。
半夏跟着宣夜翻墙而入时,发现庙祝和几个信徒都面朝神像跪拜,后颈浮现出完整的花契印记。
正殿中央,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擦拭神像——竟是失踪多日的私塾先生王秀才!
"就知道你们会来。
"王秀才转身露出诡异的笑,嘴角一首裂到耳根,"紫萝娘娘说得没错,你们果然会为了这些凡人..."宣夜剑尖挑起神像前的红绸,露出下面供奉的"紫萝仙"——实则是用婴儿头骨培育的妖花本体!
"十二年前你封印我时..."王秀才的声音突然变成尖细的女声,身体如蛇般扭曲,"可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借这些愚民的贪念重生?
"迟雪突然扑向房梁:"上面!
"真正的王秀才被倒吊在梁上,心口插着朵妖花。
而地上的"王秀才"撕下人皮,露出一个浑身缠绕紫藤的妖艳女子!
"紫萝妖!
"迟雪惊呼,"你不是被...""被封印在寒潭底?
"女子娇笑,七窍开始流血,"多亏这些虔诚的信徒,用他们的贪念滋养我..."宣夜的剑比她的笑声更快。
剑光闪过,女子化作满地紫藤。
但为时己晚,庙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——整个芙蓉镇的花都活过来了!
---张婶的豆腐坊里,宣夜划破掌心。
鲜血滴在随身携带的青铜罗盘上,指针疯狂旋转后指向七个方位。
每个方位都对应着镇上突然暴富的人家,其中正包括醉仙楼和李府。
"周家、醉仙楼、李府..."迟雪用爪子点着方位,"都是最近得了横财的。
"半夏突然按住最亮的那个光点:"张婶家?
可她家明明..."话音未落,房门被猛地推开。
张婶抱着妞妞跌进来,孩子心口插着根紫萝花茎,而老太太手腕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伤口!
"那庙祝说...说用我的血浇花..."张婶泪流满面,"妞妞的哑疾就能好...可我没想到..."宣夜割破指尖在妞妞眉心画符。
血珠触及皮肤的瞬间,整间屋子剧烈震动!
装着豆子的瓦罐接连爆裂,紫色雾气中浮现紫萝妖妖艳的面容。
"没用的..."雾气发出刺耳笑声,"这些人的贪念,早己深入骨髓..."半夏突然抓起一把晒干的桃叶——这是她每年收集的赶山堂桃树落叶。
桃叶触及紫雾的瞬间,竟燃起青色火焰,将雾气焚烧殆尽。
"桃木驱邪..."迟雪兔耳竖起,"你什么时候准备的?
""每年都收集。
"半夏看向宣夜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就像某人当年教我的那样。
"宣夜眼中有光闪动。
他伸手想触碰半夏的脸颊,却被突然爆发的钟声打断——花神庙的铜钟无人自鸣,紫萝花海的浪潮正吞没长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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