笛飞声第一次发觉李相夷怕黑，是在云州地宫的密道里。
潮湿的岩壁渗出水珠，李相夷举着火折子走在前头，绛红的门主服被碎石勾出丝缕，却仍用轻快的语调嘲讽：“笛盟主若怕鬼，可抓紧我的袖子。”
话音未落，头顶蝙蝠群轰然惊飞，火苗倏地熄灭。
黑暗吞没一切的刹那，笛飞声听见一声极轻的抽气，像薄瓷坠地前的裂响。
他本能地伸手去抓前方人影，却触到一片冰凉颤抖的指尖。
“松手。”
李相夷哑声道，腕骨却诚实地在他掌心蜷缩成幼鸟。
笛飞声皱眉点燃怀中火绒，暖光晕开的刹那，他看见李相夷苍白的脸——那总在讥诮的唇失了血色，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网般的裂痕。
西顾门门主此刻像尊即将碎裂的琉璃观音。
“你……”他刚开口，指尖突然被狠狠掐住。
李相夷借力转身，又是那副倨傲神色：“笛盟主的手倒是比姑娘家还凉。”
笛飞声没有被他的话带偏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去年腊月围剿血域妖人时的场景。
那时，冰天雪地，寒风如刀割，李相夷遇见一个冻僵的小乞丐，竟毫不犹豫地把人裹进自己名贵的貂裘里暖着。
那孩子攥着他一缕头发入睡时，李相夷连剑穗都不敢晃动一下，眼中满是温柔与怜惜。
“李相夷，”他突然攥紧那人抽离的手，“怕黑不丢人。”
火绒的光影在石壁上摇晃，李相夷的瞳孔倏地收缩，又化作一池碎冰：“笛盟主何时学了读心术？
还是说——”他猛地逼近，袖间梨花酿的气息缠上对方刀鞘，“你每晚趴我屋顶偷听梦话？”
呼吸近得能数清彼此睫毛。
笛飞声嗅到他衣领间若有若无的药香，忽然想起三日前金鸳盟探子的密报：李相夷夜夜咳血，却偏要逞强独闯地宫。
“你的毒，”他刀柄抵住李相夷后腰命门，“撑不过半炷香。”
李相夷却笑了。
他指尖划过笛飞声腕间旧疤，那是去年上元夜少师剑留下的印记：“笛盟主这般关心我生死，莫不是怕世上再无敌手？”
石缝渗出的水珠砸在剑鞘上。
笛飞声突然反手扣住他命脉，内力如烈火窜入经脉：“别说话了，运功。”
暖流冲散肺腑寒毒的瞬间，李相夷喉间溢出一声闷哼。
他额角冷汗浸湿鬓发，却偏要侧头在笛飞声耳畔轻笑：“这般耗你内力……笛盟主是在赌我舍不得杀你？”
地宫深处传来机关转动的轰鸣。
笛飞声望着前方无尽黑暗，忽然将火绒塞进他掌心：“握紧。”
火光跃动间，李相夷瞥见他袖口一道新裂的刀痕——正是昨夜替自己挡下毒箭时留下的。
他的眼神像是被什么牵引着，不由自主地凝滞在那处，眸中神色复杂难辨，有刹那的怔愣，又似藏着几分动容，可很快，他就垂下了眼帘，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，试图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悄然掩盖。
密道里依旧弥漫着潮湿腐朽的气息，偶尔有水滴落下，在寂静中砸出清脆的声响。
李相夷微微偏过头，刻意拉开与笛飞声的些许距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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