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整,生物钟精准地将林薇从并不深沉的睡眠中唤醒。
无需闹钟,过去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己将这份刻板写入她的基因。
她轻手轻脚地起身,身旁的丈夫陈浩呼吸均匀,仍在熟睡。
她熟练地将他的手机从充电器上拔下,以免闹钟惊扰他宝贵的睡眠,又细心地将被他踢到一旁的薄被重新盖好。
厨房是她的第一个战场。
砂锅里小火咕嘟着给陈浩养胃的小米粥,蒸锅里是儿子小宇最爱吃的奶黄包和鸡蛋,烤箱定时烤着吐司——那是她的早餐,通常伴随着孩子吃剩的边角料和匆忙的吞咽。
她动作麻利地拌着蔬菜沙拉,脑子里同时过着一整天的日程:送小宇上学后要去超市采购,陈浩说今晚有重要客户来访,得准备几样拿手好菜;下午三点约了家政阿姨来深度清洁,得在家盯着;婆婆的降压药快吃完了,得记得去药店;还有,阳台那几盆陈浩喜欢的兰花该浇水施肥了…七点,她准时叫醒小宇,督促他刷牙洗脸,穿戴整齐。
七点半,陈浩穿着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走出卧室,径首坐在餐桌主位。
他随手拿起平板电脑浏览财经新闻,对摆在面前的早餐和忙碌的妻子未曾投去一瞥。
“老公,今天大概几点回来?
我好准备晚饭。”
林薇将温热的粥碗推到他面前,轻声问。
陈浩的目光并未离开屏幕,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:“说不准,客户很重要,可能晚点。
不用等我。”
“哦,好…”林薇咽下后面的话。
她本想问是哪个客户,喜欢什么口味,但看他专注的样子,又把话吞了回去。
问了,他大概也会说“你看着办就行”,或者略带不耐地回一句“这些你不懂”。
这样的对话,或者说,这样的独角戏,早己是日常。
送走丈夫和儿子,偌大的房子瞬间安静下来。
林薇站在突然降临的寂静里,像一枚被遗忘在华丽舞台上的道具。
她看着装修精美却毫无生气的客厅,每一件摆设都符合陈浩的审美——昂贵、冰冷、秩序井然,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她的寄居身份。
她开始收拾碗筷,清洗灶台。
水流声哗哗,是她耳边唯一的声响。
手机屏幕亮起,是闺蜜苏晴发来的消息,一张她在健身房大汗淋漓却笑容灿烂的***,附言:“周末约起?
发现一家超棒的普拉提馆!”
林薇擦了擦手,回复了一个“羡慕”的表情包,后面跟着:“这周末估计不行,陈浩家有家庭聚会,得准备好多东西呢叹气。”
苏晴回得飞快:“又是你家皇太后的旨意?
薇啊,你都快成他们家的终身免费保姆兼秘书了!
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次?”
林薇看着屏幕,指尖顿了顿。
为自己活?
这个概念太模糊了,模糊得像上辈子的事。
她还记得大学毕业时,自己也曾是导师盛赞、offer拿到手软的才女,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。
可然后呢?
然后就是和陈浩结婚,顺理成章地怀孕,在他的“我养你”和“孩子需要母亲全程陪伴”的温柔承诺里,一步步退回了家庭。
最初几年,或许是幸福的。
但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?
是陈浩的职位越升越高,回家越来越晚,话越来越少?
还是他逐渐将她所有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,甚至开始挑剔粥的温度、衬衫的领口、客厅花瓶里鲜花不够新鲜?
她甩甩头,试图驱散这些“不合时宜”的念头。
生活不就是这样吗?
哪有十全十美。
她拥有的己经让很多人羡慕了:住着高档小区的大房子,丈夫事业有成,儿子聪明可爱。
她应该知足。
只是…偶尔,在深夜独自等待晚归的丈夫时,在听到老同学事业有成的消息时,在镜子里看到那个眼神疲惫、衣着随意,甚至有些陌生的自己时,一种细密的、难以言说的空虚感会悄然噬咬她的心脏。
下午,家政阿姨打扫时,林薇在书房整理文件。
陈浩的书桌永远整洁得近乎苛刻,她小心地擦拭灰尘,整理他随意搁置的钢笔。
不小心碰倒了文件夹,散落一地。
她连忙蹲下身收拾,在一堆项目计划书和合同文件中,一张压在最下面的、略显突兀的购物小票滑了出来。
是本市一家顶级珠宝店的发票,日期是上周,物品栏是一条款式新颖的钻石项链,价格令人咋舌。
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上周…是她的生日。
陈浩那天送她的,是一条他秘书代购的、几千块的品牌基础款丝巾。
当时他语气平淡地说:“你们女人不就喜欢这些吗?
拿着。”
那条钻石项链…她捏着小票,指尖微微发凉。
是送给客户的礼物?
还是…送给别的什么人?
一个模糊的、她不敢深想的猜测浮上心头。
她立刻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,也许是送给重要客户夫人的礼物,陈浩生意上的事,她从来不过问,也不懂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将小票小心翼翼地塞回文件堆里,假装从未看见。
但那份不安,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,迅速扩散弥漫,再也无法忽略。
傍晚,她精心准备了一桌菜,鲍鱼红烧肉、清蒸东星斑、蟹粉豆腐…都是费时费工的硬菜。
陈浩打来电话,语气如常般简洁:“客户临时有事,饭局取消了。
我不回来吃了,你们吃吧。”
电话挂得干脆利落。
林薇握着手机,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,久久没有动弹。
餐桌上,精心摆盘的菜肴氤氲着热气,香气弥漫了整个餐厅,却只映照出她一个人的孤影。
小宇饿了,扒着饭碗吃得香甜,嘴里嘟囔着:“妈妈,爸爸又不回来吃饭啦?
这么多好吃的,我们可以吃好几顿啦!”
林薇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脸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嗯,好吃就多吃点。”
她坐下来,拿起筷子,夹起一块鱼肉,却觉得味同嚼蜡。
那条价格不菲的钻石项链,像一根刺,扎在她的心头。
还有陈浩最近越来越多的“加班”、“应酬”,手机越来越频繁的静音,对她越来越敷衍的态度…无数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,此刻争先恐后地涌现在脑海里,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。
她食不知味地吃完这顿饭,收拾完厨房,哄睡了小宇。
深夜十一点,陈浩还没有回来。
林薇坐在客厅沙发上,没有开灯。
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落地窗,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她第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不停地发信息追问“几点回来”,也没有担心地准备醒酒汤和换洗衣物。
她只是静静地坐着,手里无意识地攥着那张己经被她揉皱又抚平、偷偷从书房带出来的珠宝店小票。
黑暗中,她清晰地听到,某种维系了她十年、看似坚固无比的东西,发出了第一声清脆的、令人心悸的碎裂声。